王维的忘年之交孟浩然,作为一个“名隐”,也是写下诸多与登高望远有关的诗作。在此酷夏将要过去的时候,来品读一首如此佳作,心情大约便会觉得像这天气一般,开始变得凉爽而愉悦起来。
《秋登万山寄张五》
[唐]孟浩然
北山白云里,隐者自怡悦。
相望始登高,心随雁飞灭。
愁因薄暮起,兴是清秋发。
时见归村人,平沙渡头歇。
天边树若荠,江畔洲如月。
何当载酒来,共醉重阳节。
题目首先写明时间地点和所予何人,却是一般作法。万山,有版本作兰山,遍考襄阳周边,有万山,而无兰山,兰当为万字之误。而张五,有人以为是孟浩然的好友张子容,其实更错得离谱,因张子容排八而非五。事实上,此处的张五应该是张諲才对。
据《唐才子传》载:“諲,永嘉人。初隐少室下,闭门修肄,志甚勤苦,不及声利。后应举,官到刑部员外郎。明《易·象》,善草隶,兼画山水,诗格高古。与李颀友善,事王维为兄,皆为诗酒丹青之契。维赠诗云:“屏风误点惑孙郎,团扇草书惊内史。”李颀赠曰:“小王破体闲支策,落月梨花照空壁。诗堪记室妒风流,画与将军作勍敌。”天宝中谢官,归故山偃仰,不复来人间矣。”可见,张諲也是才华横溢之辈,不然何以能得王维与李颀如此推崇与欣赏。
在孟浩然另一首与张諲有关的诗作《寻张五回夜园作》中,曾经提到:“闻就庞公隐,移居近洞庭。”由此可知,有那么一段时间,张諲是隐居在襄阳附近的。两人交好来往的时间,应该就是在此时段。也有可能,孟浩然通过王维的绍介,对张諲有一定的了解吧。对于此诗的时间理解,固然可以理解张諲当时隐居襄阳时候,但根据具体诗作内容所写,我更加相信此诗写作之时,张諲有可能已经不在襄阳,而更大的可能是已经归隐故里去了。
——北山白云里,隐者自怡悦。
在本诗的开端两句,孟浩然非常大胆地化用了南朝梁诗人陶弘景的诗作内涵,其诗云:“山中何所有,岭上多白云。只可自怡悦,不堪持赠君。”(《答诏问山中何所有》)意思为,我隐居在深山之中,看云起云落,舒卷有致,心思活跃,念头通达,觉万物之可爱,察人事之飘零,兴之所致,心之所往,非言语可轻易传递。诗人这种愉悦、悠闲、自得之状况,于此处被表达得淋漓尽致。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快乐的情感喷涌而出,才让诗人产生出下面登高远望,心怀友人的怅然之感吧。
——相望始登高,心随雁飞灭。
此两句紧接上面所述,因为自己内心的快乐无处可达,所以于此时此刻想到了远方的朋友。正是怀着这种强烈地念想之意,诗人满怀激情一路奋发,趁兴攀登上了山顶之上,眺望远方,唯有登高才可以望远,才有可能更清晰地看到远方友人所居之方向;秋高气爽,天空辽阔,鸿雁南飞,能否带去我内心对友人的挂念之情呢?刹那之间,我所有的心思,全部都跟随着鸿雁飞往的方向而去了。“灭”字不是本意之灭亡或消灭,此地是用其反义,于其灭处反而更见其生意,从而愈见诗人对友人的牵挂之情意,更绵长,更悠远。
——愁因薄暮起,兴是清秋发。
这两句是诗人给自己寻找的一个“美妙的借口”。意思是,我之所以产生登高远望的兴致,是因为清秋时节的景物地呼唤,如今但看远山朦胧,薄雾如纱,莫名其妙之间,心里忽然袅起轻烟似的的哀愁。表面上看,意思如此。可是,细细追究一番,却似乎说不过去。让诗人高兴和忧愁的原因,其实是他想到了远方的朋友,所以才有“兴”有“愁”,处于一种悲喜状态。但诗人偏不这样认为,便故找借口,用来掩饰内心里的怀念。
——时见归村人,平沙渡头歇。
通过上面两句,我们能够得知时已黄昏,正是暮色初降,倦鸟投林时分。远观的诗人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见三三两两,返回村子里的村民,他们并没有匆匆忙忙赶回村里,而是站在岸边的渡头上歇息片刻,相互交谈,悠然之极。这似乎是一个闲笔,却照应着开头两句里的“自怡悦”,意味还是有一些悠长的。
——天边树若荠,江畔洲如月。
事实上,如果完整地来看,此两句可以和上两句放置在一起欣赏。因为此两句写景和上两句写人,都是站在诗人的角度上来描写的。高大的树木林立于遥远的天边,此时看上去仿佛一颗颗荠菜般渺小;汉江边上的沙洲静伫于水流之中,此刻望上去好像一弯落入江水里的细月。而诗人此时,正处于登高远望状态,所谓站得高,看得远,此两句写景刻画得尤其逼真生动。
隋朝诗人薛道衡《敬酬杨仆射山斋独坐》有联曰:“遥原树若荠,远水舟如叶。”孟浩然在此亦和开头两句一样,也是化用。亦因此,第二句“江畔洲如月”,有的版本写为“江畔舟如月”。然薛诗平视角度描写,画舟如叶,当合理;但孟诗视角为登高远观,舟靠江岸,如何视之以为弯月?既上两句已描人物之景,此两句当写自然之景为妙。
——何当载酒来,共醉重阳节。
诗人于开端叙写自己的“兴致”,以此为起笔,引出对友人的思恋和挂念,通过对远望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色生动地描写,从而详细阐释隐藏在自己腹内的百般衷情,“兴”之所起,“兴”之所在,最后统统归结为一个约定:我的朋友,如果有空闲时间的话,你不妨赶紧带酒过来,让我们重阳节那天再次登高,共同买醉在这山顶之上,不亦快哉!
综观全诗,诗人巧妙地以登高远望所起之“兴”来贯穿,虽曰秋日登山,却终落笔于怀人。用语朴实,平和恬淡,结构空灵,高远清幽。其刻画景物,生动逼真,正如孟浩然同乡晚唐诗人皮日休所言:“遇景入咏,不拘奇抉异……涵涵然有云霄之兴。”而其情感细腻,富于变幻,然而又始终处于一种巧妙地经营之中,在对山水精致刻画中传情达意,不落俗套。故清朝诗人沈德潜评其曰:“语淡而味终不薄。”这确乎是孟浩然诗歌作品的一贯风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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