菩萨蛮晏几道（原文及赏析）

赏读晏几道的忆梅，玉容长有信，一笑归来近

“江南未雪梅花白。忆梅人是江南客。犹记旧相逢。淡烟微月中。玉容长有信。一笑归来近。忆远上楼时。晚云和雁低。”宋朝晏几道《菩萨蛮·江南未雪梅花白》

这是一首必要单独吟咏的梅花词，如玉温存，满口余香。有人说他是宋朝的贾宝玉，比如他是北宋丞相晏殊的爱子，又比如他17岁的时候，父亲就去世，然后家道中落以至于官场和人生都落魄，但是他又不同于贾宝玉。

贾宝玉在红楼梦文本中没有得到父亲的眷爱，最爱的恋人林黛玉也过早夭亡，贾宝玉身上有那种质疑一切的锐利和泼辣，最后以出家的方式反抗。

但是晏几道却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，给了他锦绣但是温暖的童年和少年。晏殊14岁就中了进士，这固然也有他父亲的影响力，但是他的才气很早就名动京城，一时无双。

虽然父亲去世，官场现实到新人笑，旧人哭，晏殊还是努力去谋求一个职位。以他的资格和才情，按照传统来讲，做个中级的朝廷官员不是问题，问题就在于，正是他父亲的倒台，无数人落井下石，看他的笑话，所以晏殊的不幸和清傲，在于风霜雨雪的落魄人生，他维持着他父亲带给他的温良优雅。如果有微笑的抑郁，那么晏几道很好诠释了它的含义。

那么来说说他的父亲晏殊，晏殊的文字清丽雅正，但是却有内外的深度。或者晏几道是遗传或者学习了父亲含蓄而雅正的性格，但这种性格最大的不幸，在于承受，扩充自己的承受能力。这种压力若放在合适的位置，晏几道一定比肩他的父亲，但是抱歉，不再有社会舞台为他敞开，于是我们看到了他的婉约词，比他父亲还好，是这种压力的浓缩。滴水成珠，化血为花。

此时他已经是中年，像颍昌府许田镇监，乾宁军通判，开封府判官这样的职位，在官埸上是吏，晏几道以少年进士，中年还在这样各种官府中做吏，证明他的父亲并没有给他太多的官场资源，为了生计，他要不断奔波，告别家人，甚至去寒苦的军营。但是在他的词中，你必要用心，才能分辨出，那华美之后的隐约音变，原是凄苦伤心，也正是如此，晏几道的词如一环美玉，让人沉醉在表面温润，实际纹理多变的内涵美里。

“江南未雪梅花白，忆梅人是江南客。”

那江南没有下雨，梅花已经开花了，这是江南常见的白梅花或者江梅。虽然宋朝观赏梅花已经培植并进入了都市庭院，有粉梅，绿梅，红梅，复瓣，花气清雅，但是晏几道还是喜欢江梅或者白梅，它们开花更早，广泛分布在江南丘陵水边，是梅果的花树。

他没有写自己在什么地方，却以一句江南客点出了自己的处境，看起来多么淡雅。

但是只有他这个江南客会时常想到江南的梅花。但是人在他乡，你怎么就知道江南没有下雪而梅花却全开了呢？

也会有人说，也许江南是没有雪，地气暖。但是那不是江南，那是岭南。

也许这一句是他的回忆吧，回忆家乡的梅花也许这个季节没有雪就已经全开了。反过来却是说他自己的地方，有雪，且没有梅花。

“犹记旧相逢，淡烟微月中。”

为什么说晏几道是中年之笔呢，这是回忆，且回忆是有分量的，因为类似“欲说途中景，方知别后心”。所以“犹记”，从音韵和情绪的表达上，是一种郑重。

我记得在江南梅花里和你相遇，那花和你，都在淡淡的烟气和月色里。

这既是写的江南梅花的朦胧清丽之美，也是写的他所爱女子那梅花一样令他心动的容颜和气质。这是恋爱的场景。

五字“淡烟微月”，就写尽了最美的江南梅花雪和如花玉人。在那样的夜晚，发生过的情愫总是久久缭绕在心怀吧。

“玉容长有信，一笑归来近。”

这就扣上了他为什么知道江南未雪梅花开了，原来是心爱的女子常有信寄给他。这是沉闷凄苦边塞的心灵阳光啊，这封信让他开心，他也算计着自己快到年关放假，不久以后就可以踏上归程。他自己莞尔自笑一声。或者那江南的梅花也正笑着开放，他的玉人也笑着等他回来吧。

“忆远上楼时，晚云和雁低。”

他登上最高的楼，去遥望家乡，却看见天上流云翻滚，大雁在云底低飞。这是什么情况，这是风雪即将来临，雪云流走。

也就是说，暴雪将来，他回家的时间和路可能会被雪封阻，他自己也许像雁子一样，想回家会历经风雪辛苦。更也许是种暗示，他现实的处境不妙，江南暂时在记忆里。

这是晏殊词的美丽和多义。这首词只开头写江南无雪，却在末尾不动声色点了他所在的地方大雪将来，但是却有两个“忆”，表明了他思乡归家心切。

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太多的词描写他的颠沛和寒苦呢？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，是由父亲死后，家庭没落造成的，所以他无法像李商隐那样发出“凤城何处有花枝”的悲愤，虽然他可能比李商隐的处境还不如。李商隐虽然被令狐绹打压，但是在幕僚工作期间，是备受各种东家喜欢和重用的，但是晏几道遭受的冷淡和排斥更多。

他为他锦绣生涯的少年岁月买单，他爱父亲，也爱着没有给他多少生路的王朝，他所有的才气艰辛都化作了欲语还休的蕴藉，这是他和贾宝玉曹雪芹不同的地方。

所以任他如何落魄，都被后人称作有温润的贵族气。而这首小词的玩味，也在于，他没有写的那些，风霜北地，他的无言哀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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