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西施咏》
——王维
艳色天下重,西施宁久微。
朝为越溪女,暮作吴宫妃。
贱日岂殊众,贵来方悟稀。
邀人傅香粉,不自著罗衣。
君宠益娇态,君怜无是非。
当时浣纱伴,莫得同车归。
持谢邻家子,效颦安可希。
注释:
1.西施:春秋时期越国美女。《吴越春秋》:“苎萝山鬻薪之女,曰西施、郑旦,饰以罗谷,教以容步,三年学成而献于吴。”
2.宁:一作“又”。
3.仍:一作“为”。
4.暮:一作“暝”。
5.殊众:不同于众,出众。
6.傅香粉:即搽脂敷粉。香:一作“脂”。《史记》:“孝惠时,郎侍中皆傅脂粉。”
7.娇态:妩媚的姿态。南朝梁简文帝《咏舞》:“逐节工新舞,娇态似凌虚。”
8.当:一作“常”。浣纱:即洗衣服。《寰宇记》:“会稽县东有西施浣纱石。”《水经注》:“浣纱溪在荆州,为夷陵州西北,秋冬之月,水色净丽。”
9.持谢:奉告。一作“寄言”,一作“寄谢”。邻家子:一作“邻家女”。
10.效颦(pín):仿效西施皱眉。比喻胡乱模仿,效果极坏。《庄子·天运》:西施病心而颦,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,归亦捧心而效其颦,富人见之,闭门而不出,贫人见之,挈妻子而去之,彼知美颦而不知颦之所以美。安可希:怎能希望别人的赏识。
译文:
艳丽的姿色向来为天下器重,美丽的西施怎么能久处低微?
原先她是越溪的一个浣纱女,后来却成了吴王宫里的爱妃。
贫贱时难道有什么与众不同?显贵了才惊悟她丽质天下稀。
曾有多少宫女为她搽脂敷粉,她从来也不用自己穿著罗衣。
君王宠幸她的姿态更加娇媚,君王怜爱从不计较她的是非。
昔日一起在越溪浣纱的女伴,再不能与她同车去来同车归。
奉告那盲目效颦的邻人东施,光学皱眉而想取宠并非容易!
赏析:
《西施咏》一说作于王维少年时期,一说作于天宝(唐玄宗年号,742~756年)时期。王维所处的盛唐时代,在繁华的外衣下隐藏着政治危机:奸邪小人把持朝廷大权,纨绔子弟凭着裙带关系飞黄腾达,甚至连一些斗鸡走狗之徒也得到了君王的恩宠,身价倍增,飞扬跋扈;才俊之士却屈居下层,无人赏识。而“读书三十年”的儒生,却“腰下无尺组”,“一生自穷苦”。
这是一首讽刺诗,通过借咏西施而抒发现世感愤不平,语意深微,很有普遍性。诗人通过西施的故事来发表诗人对人生的一点体会,即“贱日岂殊众,贵来方悟稀”的现象。这一现象有两种情况:一是一般人难于辨别好歹,一旦美好事物被发现后,大家才吃惊地感叹艳羡;二是某些人与事物本来也平常无奇,一旦被评为上品或提拔成高官贵妇后,大家就刮目相看,敬佩不已。春秋时越国诸暨苎萝山的美女西施,被越王勾践选送给吴王夫差,成为吴宫邀幸擅宠、娇怜命贵的艳妃,左右了吴王,支配了吴国。当然,西施这样做是有她的政治目的,但王维此诗并不是取材她的政治图谋,而是用她入官后艳色凌人,写令人感到厌恶的恃宠擅权的官场世态。
开头两句从通常世态的角度提出了一个很有概括性的问题:“艳色天下重,西施宁久微?”这两句是说:天下人好德者少,重色者多,有这种社会习俗,像西施那样的人物,不可能长久地处于微贱之地。因此生活中像西施这样的人物,会有被尊贵的一天,只是时机之遇的早晚。这两句是对取人不重德能的当政者的讥讽,并同时表明,那些得势者一朝之内便娇骄得判若两人,根源还在于重色者。
三四句“朝为越溪女,暮作吴宫妃”,是前两句中的有“重”而不“微”的一个突出的事实证明。一个越国的山村中的普通女子,一朝之间身价十倍,原因就是因为遇到了重艳色的人;重色人有多大权力,有色者就有多么贵重,如此的逻辑适合于说明历史上的一切权臣和宠姬。王维就是借宠姬而抨击权臣的,鄙视权臣并不是以自身的德能显出贵重的意义,而是借“重”而“贵”的,王维提醒当权的不要忘乎所以,用意是很尖刻的。
从第五句“贱日岂殊重”开始,到“莫得同车归”,连续八句,是对西施的讥刺,针对性是世俗心理和那些得宠后便殊众自贵、颐指气使的娇骄者。在王维看来,有一种社会性的心理惰性,就是一个美的事物,被埋没的时候谁也看不出它的“殊众”之处,而一旦被人发现了之后,它就成了世上稀有的宝贝。诗人认为西施就是这种心理的一个代表对象。诗人好像要问一问西施:“当年你在苎萝村溪边浣纱时,你意识到你自己是那么天下少有吗?比所有的浣纱姑娘都美吗?可为什么一进吴官,成为贵人,便感到自己成了稀世之珍呢?”对于自贵自稀的人,王维最鄙夷那种“君宠益娇态,君怜无是非”的得幸者,得幸者愈宠愈娇,借高权保护,唯己为是,非己为非,以致到了无有是非的程度。王维在仕途里不乏坎坷,接触了不少炙手可热的权臣,诗人很憎恶这种人,此刻诗人指着西施,一点也不客气地针砭了这些小人。
诗的最后两句:“持谢邻家子,效颦安可希?”这是归结性的道德评价。这里包含的意义是很复杂的。在时间上,诗人回到了西施的时代,找到了那个被人传为笑柄的东施,向东施致语。向西施效颦学不到真西施的样子,又告诉她:这样的西施怎么可能学得了,况且她“君宠益娇态,君怜无是非”,再不屑与当年浣纱伴为伍了,没有什么可效之处。王维的话当时的人是听得见的,诗人的真正的“邻家子”乃是现世人,不可效的是那些“君宠益娇态,君怜无是非”的衮衮诸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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