登高（原文及赏析）

登高

唐·杜甫

风急天高猿啸哀，

渚清沙白鸟飞回。

无边落木萧萧下，

不尽长江滚滚来。

万里悲秋常作客，

百年多病独登台。

艰难苦恨繁霜鬓，

潦倒新停浊酒杯。

少年不懂杜甫诗，读懂已自鬓满霜。

杜甫这首《登高》，被后世誉为唐诗七律第一，千百年来无人超越之。然世人只知杜诗之好，又有几个真切理解杜甫之苦！

杜甫这首《登高》，既是他文学成就的代表和巅峰之作，也是他几十年艰难苦恨生活的浓缩写照，是他在垂老之年那有声无力的心灵呐喊！

记得去年重阳节，我们鉴赏过王维的“遥知兄弟登高处，遍插茱萸少一人”，如今看来，跟杜甫此诗一比，当年那个初出茅庐，未历经任何风雨的年轻王维，只不过是“少年不识愁滋味，为赋新词强说愁”而已（王维十七岁作《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》）。

今年重阳节，我们鉴赏过杜牧的《九日齐山登高》，被称为小杜的杜牧，虽然人生经历也多不如意，但跟老杜一辈子的艰难困苦相比，简直就是“也无风雨也无晴”。

杜甫这首《登高》，作于他56岁在四川夔州当农民之际，其时他离开家乡河南，漂泊在外已经几十年，百病缠身，离去世只有三年之远。

之前他在成都，本来靠着老朋友严武的接济，住着自建草堂，还能勉强度日，但不久前严武去世了，杜甫失去生活依靠，只能离开成都，辗转来到夔州，在夔州都督的关照下，租了一些公田和果园，带着一家人以耕地为生，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农民。

夔州就是今天的重庆奉节，位于长江边上。一天，体弱多病的杜甫拄着拐杖，勉强登上长江边上的高地，望着眼前滚滚江水，思念遥远的故乡，回想几十年艰难的经历，不禁心潮彭拜，长久压抑于胸中的苦恨喷薄而出，借着诗人的魔笔，化成这首千古绝唱。

诗的首联，开篇“风急天高猿啸哀”就如同电影里那不凡的开局镜头，一下子把观众带到“秋风萧瑟，猿声四起”那种凄厉寂寥，震撼心灵的画面，扣人心弦，也为全诗的意境定下了基调。“风急天高”既点明了季节，又渲染了情感的氛围。“猿啸哀”既符合夔州地处长江之滨的场景，又增添了全诗意境的凄厉感。一个“啸”一个“哀”，顿时把读者的心给带入诗中，是谁在“啸”？是猿，也是杜甫；是谁在“哀”？是猿，更是杜甫。

“渚清沙白鸟飞回”一下子把读者从“猿啸哀”的听觉感知转化到了视觉冲击，“回”就是“徘徊”，“风急天高”，对于一只在天空盘旋徘徊的孤鸟来说，是多么恶劣的“飞行环境”啊！它多么想找个地方停下栖息，然而，眼底下却是“渚清沙白”，哪怕一棵借以歇歇脚的枯藤老树也找不到。想我杜甫在外漂泊几十年，天地之大，如今却无我立身之地！如何不叫人“啸”，怎么不叫人“哀”呢？

颔联“无边落木萧萧下，不尽长江滚滚来”给读者带来的是震撼心灵的画面感，是该诗的亮点，被誉为千古绝唱。

秋风摧残之下，那无边无际的落叶，是心中的落寞，是希望的破灭，甚至是生命的凋零，假如说树落叶了来年还能再长，那么落木就再也没有生的希望了。

此时杜甫内心的悲凉感，就如同那滚滚而来的长江之水，滔滔而不绝，后世李煜的“问君能有几多愁，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”，比起杜甫的“不尽长江滚滚来”，似乎多了一些软绵感。

颈联“万里悲秋常作客，百年多病独登台”，也是经典之句。

“万里悲秋常作客”即“悲秋万里常作客”，自古逢秋悲寂寥，在这个秋风扫落叶的萧瑟季节，杜甫不免回想几十年来被迫漂泊的凄凉经历，“万里”一方面表示其漂泊路程之远，一方面也表示此时其离家乡的遥远。“常作客”，总是客居他乡，流落他方。杜甫自知生命无多，做梦也渴望回到阔别的故乡，在此后的两年里，他辗转湖北、湖南，最后还是未能如愿，而客死在寻乡的小船里，直到几十年后，他的孙子才帮他的尸骨落叶归根，多么令人扼腕泪叹！

“百年多病独登台”，杜甫一生凄苦潦倒，生活无依，奔波飘零，却壮志难酬，此时虽然只有56岁，却已经如同百岁老人般，百病缠身。回想少年游历时那“会当凌绝顶，一览众山小”，是多么的意气风发；当年跟李白、高适结伴同游，更是多么的潇洒快意，酣畅淋漓。如今孤身一人，拖着病体残身，独登高台，身边连一个倾诉的对象都找不到，是何其的悲哀！

尾联“艰难苦恨繁霜鬓，潦倒新停浊酒杯”，到这里杜甫似乎已无力转弯抹角，已没有心思借景言情，而是控制不住直抒胸臆，直吐苦水。一个“艰难苦恨”，饱含了太多太多的辛酸！艰难生活的摧残，使本不是太老的杜甫早生华发，双鬓霜白。

想晚年李白，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，总可以对酒当歌，多么快意；而后世的白居易，晚年时心情稍有不畅，便找死党刘禹锡吐槽，也是一种幸福。而此时的杜甫，身边连个倾听自己心声，哪怕说说话的朋友都没有，那么，借酒消愁本来也是个开脱愁闷的方式，可怜的是，此时的杜甫，已身染肺疾，不能饮酒，“潦倒新停浊酒杯”，连最后的消愁渠道都给堵死了，也未免太过郁闷可怜了！

没有酒，没有朋友，此刻陪伴杜甫的，只剩那一身的病躯和满腔的孤独与愁闷，孑身登上高台，迎着萧瑟秋风，眼望滚滚长江，杜甫唯有将压抑于心中几十年的失意与积懑，化而为诗。

一瓣香梅，凝聚的是整个冬天的苦寒，一首《登高》，凝聚的是杜甫一生的苦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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