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诗仙”“诗圣”,从来并称,其实各有所长。从体裁上讲,李白擅绝句,杜甫擅律诗。但二人都有不世之才,即便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,也不乏匠心之作。今日便通过一首《绝句二首(其二)》,来感受一下杜甫在五绝上的造诣。全诗摘录如下:
绝句二首(其二)
江碧鸟逾白,山青花欲燃。
今春看又过,何日是归年?
此诗无论遣词造句,还是抒情表意,都极为浅显易懂。能流传千古而不绝,只因首二句写得实在太好了。有多好?唐代诗僧皎然评价道:“十字中有多少层次,可悟炼句之法。”下面我们便来品读一下,此句究竟有“多少层次”。
诗中有画,画中有诗
苏轼有句话说:“味摩诘之诗,诗中有画;观摩诘之画,画中有诗。”这虽然是评价王维的,不过也说明卓越的艺术常常共通,优秀的诗人也往往具备天才画家的勾勒上色能力。
王维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,是第一等的白描,线条简洁,透出刀刻般的美感;而“江碧鸟逾白,山青花欲燃”就是第一流的渲染,墨染天地,笔涂江山。
而杜甫尤擅在大片的色块里加入一点异色,如画龙点睛,小小的白鸟红花,衬得碧江愈碧、青山愈青,那大块浓烈的色彩一直浸染到读者心里,造成强烈的冲击力;而小小的异色,除了提供一点点缀,更是赋予了整个画面生机。
碧江千里,是死的;点一只白鸟,便活了。因为有白鸟,自然有黄鸟、黑鸟、翠鸟潜藏于山林,树木上一定有虫子,看不见的高天里兴许还有鹰隼盘旋。
青山竦峙,有些呆板;点一簇花,一下子便有了生机。因为有红花,肯定也有白花、黄花、粉花开在山谷里,蜜蜂嗡嗡地闹着,野兔在花丛中逡巡。
这便是诗人的匠心:即便有如椽巨笔、千里画卷,画出的山水终究是个有限之空间;但在山水画里画一两只活物,即便只有尺幅,依然有无限的包容。是观画者的遐想填满了它。此理说来浅显,其实已近于禅。
动中有静,静中有动
小孩子写作文,形容起安静,总用“万籁俱寂”“鸦雀无声”。但一流的作家写起静来,却总从动处入手。辛弃疾夜行黄沙道中,开局就是“明月别枝惊鹊,清风半夜鸣蝉”;王维写春山夜静,笔头却对准了“月出惊山鸟,时鸣春涧中”。
为什么要这样写?因为大片的同质化的静景,会让读者的眼睛丧失焦点;无边无际的幽静,会让读者的耳朵失去听觉。缺少了参照物,读者反而无法去享受你真正想描写的东西,大片的静是死寂,大片的雪是空白。
因此高明的写手,往往要在“静”中安排一个不起眼的“动”,来作为参照物。这一“动”,往往微不足道、转瞬即逝,能吸引读者的注意力,又不能让读者长久保持关注。等明月惊走了雀,风声送去了蝉,读者的注意力回来了,才恍然大悟:原来作者真正想写的,是黄沙道,是静空山。这一番苦心,非行家不能存。
说回到杜甫这两句,他设置的“动”,就是飘飞的白鸟、如火的山花。辛弃疾和王维,是要以动写静;而他却动静两处一齐下笔。栖息的鸟,他不写,一定要那只在碧江上飘飞的;安静的花,他不写,一定要那簇被风吹得如火燃烧的。青山碧江的静景,与这两处动景相映成趣,花鸟动,江山更显巍峨澎湃;江山静,花鸟尤为妙趣横生。动静结合,诗画辉映,尺幅之间,写尽一派春景——这便是“诗圣”的笔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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